第三，甄投中心與運貨柜公司之間的股權回購約定不違反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

運貨柜公司現行有效的《公司章程》（以下簡稱《章程》）是2016年4月通過并生效的。該《章程》未禁止股權回購。相反，對于公司減少注冊資本，《章程》明確規(guī)定了相關的決策機構及議事規(guī)則：《章程》第十一條第一款第八項規(guī)定了股東會的職權包括“對公司增加或減少注冊資本作出決議”?！墩鲁獭返谑粭l第二款第1項規(guī)定了增加或減少注冊資本須經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表決權的股東通過，第三款第5項規(guī)定制定公司增加或減少注冊資本的方案由董事會制訂。

此外，約定回購義務的《補充協(xié)議》于2016年3月簽署，更新后的《章程》于2016年4月簽署，表明甄投中心及運貨柜公司在作出股權回購約定時，甄投中心對于日后公司具有履行合約義務的可行性具有合理期待。

綜上所述，股權回購約定不違反《章程》規(guī)定。

第四，案涉回購條款通過正當的減資程序可以履行，并非“抽逃出資”；且該條款未損害公司利益和債權人利益。故回購條款未違反公司法第二十條、第三十五條規(guī)定。

1.案涉回購條款可以通過正當的減資程序實際履行，履行回購條款不屬于“抽逃出資”。公司法第三十七條、第四十六條、第一百七十七條、第一百七十九條，已明確規(guī)定了公司減少注冊資本途徑。主要程序包括：公司董事會制定減資方案；股東會作出減資決議；公司編制資產負債表及財產清單；通知債權人并公告，債權人有權要求公司清償債務或提供擔保；辦理工商變更登記。公司依法進行減資程序后履行約定的回購義務與資本維持原則不相沖突,更談不上抽逃出資。運貨柜公司可以依據法律及《章程》規(guī)定的程序履行其回購義務，案涉回購條款具有法律上的履行可能性。

2.案涉回購條款未損害公司利益、債權人利益?！堆a充協(xié)議》的簽約方包括運貨柜公司的全體股東。因此，在回購條款實際履行時，全體股東有義務在股東會上同意回購相關的減資事項，該等減資并不損害公司利益。此外，根據運貨柜公司提供的審計報告，截至2019年6月30日運貨柜公司除一筆一年內到期的約為200萬的其他應付款外，并無其他到期債務。運貨柜公司可以按照公司法相關要求在減資時對債權人進行清償或擔保，從而履行其回購義務。因此，履行《補充協(xié)議》不構成對公司和債權人利益的損害，具有事實上履行可能性。

3.維護案涉對賭協(xié)議的有效性非但不損害運貨柜公司債權人和投融資雙方的利益，反而為運貨柜公司提供了另一種融資方式，符合運貨柜公司及其股東、債權人的利益?！度珖ㄔ好裆淌聦徟泄ぷ鲿h紀要）》（以下簡稱《九民會紀要》）也指出，人民法院在審理對賭案件時，“既要堅持鼓勵投資方對實體企業(yè)特別是科技創(chuàng)新企業(yè)投資原則，從而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企業(yè)融資難問題；又要貫徹資本維持原則和保護債權人合法權益原則，平衡投資方、公司股東、公司以及公司債權人之間的利益”。甄投中心在向運貨柜公司注資后，同時具備該公司股東及該公司債權人的雙重身份，如允許運貨柜公司違反案涉回購條款，則不僅損害甄投中心作為債權人應享有的合法權益，也會對甄投中心股東及其債權人的利益造成侵害，有違商事活動的誠實信用原則及公平原則。

綜上所述，案涉回購條款未違反法律強制性規(guī)定及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不損害公司利益及公司債權人利益，合法有效、且具備法律上和事實上的履行可能性。原判決認定回購條款無效，屬于適用法律錯誤。

（三）原判決僅以《補充協(xié)議》未約定龍科的股權回購義務為由，不支持甄投中心對龍科的訴訟請求是認定事實錯誤；原判決認定回購義務不屬于違約責任，缺乏證據證明

原判決關于運貨柜公司實際控制人龍科不存在股權回購義務的認定缺乏證據證明。雖然《補充協(xié)議》未明確約定龍科的股權回購義務，但是《增資協(xié)議》約定：第4.2（9）條：本次增資的資金用于與主營業(yè)務相關網點建設、市場拓展、日常營運以及公司新董事會或股東會批準的其他用途。

第6.1條：本次增資完成后且在公司上市前，除非經投資方事先書面同意，乙方1（即龍科）不得從事以轉讓、質押或其他任何方式對其直接或間接持有的公司股權及該等股權所對應的權益進行處置的行為。

第6.2條：乙方1同意，自公司設立之日起5年之內…盡最大努力保證核心管理團隊的穩(wěn)定。

第6.7條：公司、公司主要股東及其近親屬在本次增資完成后不會以任何方式直接或間接經營或參與經營與公司業(yè)務競爭的業(yè)務（包括但不限于單獨設立或參與設立經營該等業(yè)務的經營實體，向該等經營實體出資，在該等經營實體任職或擔任顧問等），也不得將公司的任何業(yè)務、項目、資產等以直接或間接方式向其關聯(lián)企業(yè)、或其親友的關聯(lián)企業(yè)進行轉移、許可使用、透露商業(yè)秘密、業(yè)務混同、交叉交易等。如目前有業(yè)務相競爭的業(yè)務，該業(yè)務將在三個月內停止或整合納入丙方體系內，并將相關股權或出資無償轉讓至丙方持有。

第7.1條：投資方作為公司股東，有權委派一名監(jiān)事，有權獲知公司經營過程中所需要的所有信息，查閱公司財務報表及記錄，并就公司經營事項詢問公司管理層。公司應當按照本協(xié)議的規(guī)定主動向投資方披露下述信息，包括但不限于：（1）在每個財務年度結束后120內提供經具有證券從業(yè)資格的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公司年度合并財務報告及管理層報告；（2）公司按照法律規(guī)定、公司章程應發(fā)給公司股東的全部文件或其它信息的副本，包括但不限于公司董事會、股東會的會議紀要、會議決議等。

第9.2條：乙方和丙方發(fā)生違約情形的，…如屆時投資方已繳付本協(xié)議項下全部或部分增資款的，投資方除有權要求違約方賠償全部損失外，還有權單方解除本協(xié)議，并有權要求違約方向投資方返還投資方已繳付的全部款項。

第9.3條：由于任何一方違約，造成本協(xié)議及其附件不能履行或不能完全履行時，由該違約方承擔由此產生的責任。如屬多方違約，則應根據實際情況，由各違約方連帶承擔違約責任。

甄投中心提交了相關證據（見甄投中心于一審時提交的證據4至證據7,補充證據1至補充證據3,以及2018年9月3日當庭提交的補充證據1至補充證據3）證明龍科的違約行為包括但不限于：

1.私下將其持有的部分股份轉讓給股東之外的第三人;

2.將部分增資資金用于與主營業(yè)務相關網點建設、市場拓展、日常營運以外以及未經公司董事會或股東會批準的其他用途，如購置豪車、私人物品等；

3.非但不保證核心管理團隊的穩(wěn)定，反而利用大股東的優(yōu)勢，強行更換法定代表人，撤換其他董事，由其自行擔任或指派人員擔任；

4.直接或間接經營或參與經營與公司業(yè)務競爭的業(yè)務，將公司的業(yè)務、項目、資產等以直接或間接方式向其關聯(lián)企業(yè)進行轉移、業(yè)務混同。其有業(yè)務相競爭的業(yè)務，至今未停止經營或整合納入運貨柜體系內，亦未將相關股權或出資無償轉讓至運貨柜持有；

5.阻止股東獲取公司經營過程中所需要的所有信息、查閱公司財務報表及記錄；

6.從未按照本協(xié)議的規(guī)定主動向投資方披露年度合并財務報告及管理層報告。

因此，依《增資協(xié)議》第9.2條、第9.3條的約定，甄投中心有權要求龍科返還投資款。返還投資款與回購股權對于甄投中心的法律效果相同,屬于同一種承擔違約責任的方式。原判決僅以《補充協(xié)議》字面上未約定龍科的股權回購義務，不支持甄投中心對龍科的訴訟請求，屬于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方面的錯誤。原判決認定的上述基本事實缺乏證據證明。

綜上所述，甄投中心認為原判決在認定事實、法律適用等方面存在錯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二項、第六項規(guī)定，本案應予再審。

（一）關于甄投中心的再審申請是否符合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二項規(guī)定情形

本案支付股權回購款是基于《補充協(xié)議》，返還投資款是基于《增資協(xié)議》，二者請求返還的基礎不同。由于甄投中心的一審訴訟請求及二審上訴請求均只要求運貨柜公司、龍科支付股權回購款，并未要求龍科返還投資款。原判決根據其訴訟請求，結合《補充協(xié)議》未約定龍科有支付股權回購款的義務，從而認定龍科不應承擔支付股權回購款責任并無不當。甄投中心在再審申請理由中主張龍科應當基于《增資協(xié)議》返還投資款超出了甄投中心的一審訴訟請求及二審上訴請求。雖然甄投中心在原判決的事實與理由部分也以此為由要求龍科承擔還款義務，但該理由也與其僅要求龍科支付股權回購款的上訴請求不符。甄投中心在再審申請時主張原判決未認定龍科應當返還投資款錯誤于理無據，對該項請求不應予以支持。

（二）關于甄投中心的再審申請是否符合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第六項規(guī)定情形

雖然公司法第一百四十二條規(guī)定是在股份有限公司的標題項下，但并未禁止適用于有限責任公司。關于股權回購協(xié)議是否有效的司法態(tài)度也很明顯?！度珖ㄔ好裆淌聦徟泄ぷ鲿h紀要）》（以下簡稱《九民會紀要》）第5條已明確，“投資方請求目標公司回購股權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據公司法第三十五條關于“股東不得抽逃出資”或者第一百四十二條關于股份回購的強制性規(guī)定進行審查。經審查，目標公司未完成減資程序的，人民法院應當駁回其訴訟請求”?？梢钥闯觥毒琶駮o要》在總結以往審判經驗的基礎上也認為公司法第一百四十二條可以適用于有限責任公司。故原判決適用該條認定《補充協(xié)議》的效力并無不當。

同時，《九民會紀要》第五條規(guī)定：“投資方請求目標公司回購股權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據《公司法》第35條關于‘股東不得抽逃出資’或者第142條關于股份回購的強制性規(guī)定進行審查。經審查，目標公司未完成減資程序的，人民法院應當駁回其訴訟請求。

具體到本案而言，針對甄投中心要求運貨柜公司回購股權這一事項，原判決還需圍繞運貨柜公司是否完成減資程序進行審查。事實上，公司股權是否可以回購應當分兩方面進行審理：一是《補充協(xié)議》的效力問題；二是基于合同有效前提下的履行問題。原判決并未說明《補充協(xié)議》存在符合合同無效的法定情形，合同本身應當認定為有效。至于《補充協(xié)議》約定的股權回購實際上是不是可以履行存在著多種可能性，而非一種必然性。股權回購是否經過三分之二以上有表決權的股東通過、目標公司是否已完成減資程序、債權人是否同意等事項均具有不確定性。原判決在上述事實未經審理的情形下直接認定合同本身必然無效確有不當。

但鑒于甄投中心并未主張運貨柜公司已完成減資程序，也未提交有關減資的證據，故原判決從實體結果處理上來說并無不當。

綜上所述，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四條第一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三百九十五條第二款規(guī)定，裁定如下：

審判長　肖　峰

審判員　張愛珍

審判員　尹穎舜

二〇二〇年三月二十七日

法官助理秦潤芝